24、风尘_圣僧,朕劝你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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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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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静好故作无知地与宋依阮对望了片刻,微微笑道“场上皆是女施主,小僧贸然露脚,颇有不妥。”

  太后见“他”推辞,越发觉得有猫腻,抬手一挥,数十个侍卫轰然上前,银刀拔出半截,只要确定他是两年前逃逸的妖女,当场乱刀砍死,毫无悬念

  “脱”太后直勾勾看着她,简简单单一个字,不容置喙。

  她被近在咫尺的刀锋逼得毫无退路,只见她缓缓弯下腰,慢条斯理扯去鞋袜,赤脚踩在石板上。

  “抬起来”那厢接着又说。

  听罢,萧静好双手合十,单脚站立,另一只脚骤然抬起,蹦得笔直,光滑的脚底板一览无余连颗痣都没有

  太后有些失望,说“另一只。”的气势明显不如刚才。

  她又以同样的方式站立,一如高僧练功,姿势着实标准,那脚底光滑如璧,白里透着红,看得一众宫女脸红心跳。

  宋依阮面子上过不去,白了淑妃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敢问娘娘这方巾可还要”萧静好赤脚站在地上,不忘问上一句。

  “赏你了。”那女人说。

  她在心里“我呸”,稀罕你。

  淑妃转身时,母女两目光有过短暂的交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无声地交流透露着太多太多情怀。

  没谁知道萧静好手心里全是虚汗,左心房扑通狂跳,与之一起跳动的,还有心房上那娇艳欲滴的梅花烙印

  凡是萧氏皇子公主,出生时必留此不可复制的特殊印记,目的是怕有人偷梁换柱。

  萧静好出生那日,漫山遍野,大街小巷,凡是有寒梅之地,几乎都在一时竞相怒放,梅花灼灼,延绵千里。

  产婆将她抱于淑妃,“恭喜娘娘,喜得千金。”

  有女医轻轻拉过她的小脚欲为她点上梅花印,她当时忽然“刺啦”一声哭了起来,蜷缩着脚不让人碰。

  吓得没人敢对小公主下手,淑妃小心翼翼将她抱起,哄道“不哭不哭,不点在脚上可好”

  果然,哭声戛然而止。后来女医试了几个地方,直到试到左心房时,她才笑了起来。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有如此超前的举动,惊呆了女医,她断言“公主聪慧过人,将来必定洪福齐天。”

  后来那位女医病故,这世上除了淑妃,便再无人知道她身上的烙印在哪里。

  萧静好一路走回寝室,想起这段陈年往事,禁不住唏嘘,出生时的她离前世最近,当时在想些什么,为何执意要在左胸房烙梅花印,是有什么寓意吗,还是只为了好看

  不管如何,总归是救了自己一命,谢谢梅花,谢谢女医,谢谢母亲

  法会已经结束,众僧本可以当天晚上回清音寺,可太后却派人送来请柬,说要在贾府设春宴,为感谢湛寂佛子数月前在雍州退敌有功,特邀尚在贾府的僧人们出席宴会。

  清音寺和尚跟贾赋的渊源,不用追溯也是一饼的疙瘩,单是近期就足以让双方见面分外眼红,此行可以说就是场鸿门宴,须有壮士扼腕的决心。

  次日中午,湛寂带众弟子赴宴,除了“少言,慎行。”,其余并没多说。

  萧静好知道这话只针对她,因为昨日太后命她脱鞋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师父不可能不知道。不过这次他什么也没说,听闻昨夜他房里的灯亮了一宿,不知为何彻夜未眠

  萧静好正出神,满琦在她耳边低声道“那几个散发谣言的人查到了,不是梁州人,与太后他们同自健康而来。”

  她也在受邀范围内,刚好同住满府,便一起去赴宴,不然两人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有过多交流,以免引起怀疑。

  萧静好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太后故意让人散播淑妃的谣言,想必是想把你引出来,你沉住气,不要自乱阵脚,万事还有你师父,还有我们。”满琦耐心叮嘱道。

  此话暖到了心坎上,她重重点头,“谢谢你们,我都明白。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你也看到了,我母亲在她手里的下场,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淑妃忍辱负重,也是在保护你。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此事非你之力能解决。”满琦说。

  萧静好心说,以前是有心无力,以后,绝不再为人鱼肉。

  她目光如炬说道“可以战略性地后退,但不可以一味退缩。当有一天你们都护不住我的时候,我总要独自面对这一切”

  满琦止不住一惊,有那么一刹那,她总觉得眼前人是她也非她,有种超脱年龄的老成,一言一行越来越像前面那尊“佛”,真不愧是师徒。

  “话说,你脚上怎么没有梅花印”

  她正想说点什么,便听朱雀街有马蹄声踏踏踏传来,为首之人一马当先,正是禁卫军统领张敬

  他身后约摸跟着二三十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赤脚,排成一串被一根长长的铁链拉着。

  看这些人的样貌,高鼻深眼,不像是南齐人。

  “胡人”萧静好低声呢喃。

  这时街道让有小孩奶声奶气道“娘亲,这些都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锁着”

  大人回“这些啊,都是攻打我们国家的敌人,是俘虏。”

  北魏的俘虏,不应该在雍州百里烨的手里吗张继千里迢迢把他们带来梁州做什么萧静好赫然抬头看向湛寂,难道太后此行主要矛头是师父

  她心说数月前那场仗是师父参与才以少胜多的,而百里烨功高震主,早已是萧锦纶和宋太后忌惮之人。师父助他退敌,在世人眼里是共同抗敌,在那对母子眼里,恐怕就是狼狈为奸了。

  湛寂与她目光撞上,又略过她看向那些俘虏,幽蓝而深邃的眸中像浩瀚苍穹般辽阔无垠,手里的佛珠被他来回撮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张继见街道上有僧人,侧头正好对上湛寂深如大海的眼睛,勒缰绳手不由地一紧。

  恰在此时跟队的士兵显那些俘虏走得太慢,挥鞭抽了上去,有人被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那人还想抽第二鞭,被张继大力截住,反手以更重的力道抽了回去

  “本帅让你打了吗”他龇牙怒斥。

  士兵忙跪地认错,说他们不过是俘虏,张继又狠狠抽了他一鞭,骂了句“滚”

  南齐满朝文武中,有的成了宋依阮的走狗,有的为了明哲保身敢怒而不敢言,那么张继算是为数不多的有血性的人,脾气是暴躁了点,可强权之下还存有一丝理智的,他算其中一个,关键时刻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这第一步,就要从他先着手萧静好盯着远去的背影,心里这样盘算着。

  一进贾赋,宾客云集,寒暄不断,人来人往相互推杯换盏,歌舞奏乐,好不嘈杂。

  作为佛门弟子,本不能参与这种奢华酒席,可太后的借口有理有据,推脱不得,众僧只得硬着头皮上。

  太后亲临,如此恩泽洪福齐天,贾氏夫妇一路迎客,笑得嘴都合不拢。

  姓贾的见湛寂携众僧进门,脸色骤然变冷,还在死角处冲萧静好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萧静好“噗”地轻笑了一声,简直比她还幼稚。于是故意往自己师父身后一缩湛寂立刻察觉到异样,冰天冻地的眼神嗖一下穿过花圃,穿过草丛,最后去到贾赋身上。

  那厢条件反射头往后仰,想起那日膝盖骨被扯脱臼又马上接上的痛苦,平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一口气闷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憋得脸红。

  离宴会开始还有一会,众人自由活动,湛寂一出现,跟他套近乎请教佛经的人一批接一批。

  萧静好规规矩矩站在长青树下等他,透过树叶的缝隙,能看见湛寂很少说话,时而点头不语,时而听人在说,任周遭如何纷繁嘈杂,他总能自成一派,身在人群,却不沾染半点凡尘味。

  她心想,或许他的选择是对的,似他这样干净的人,不属于这纷乱的世道。

  他人虽凉漠,然细节之处总少不了对她的关爱,这点萧静好深有感触。

  有那么一瞬间,她多希望永远立身佛门,永远做他的小跟班。可注定要踏上那条路的人,又怎配喝那佛前茶

  想着想着她的眼眶忽然就湿了,再抬眸时,对上的是湛寂意义不明的目光,她发了太久的呆,不知道那厢什么时候盯上自己的,心下慌乱,连连错开。

  待收整好心情再看去时,湛寂已经没在原地了,萧静好正埋怨怎么走也不说一声那抹分辨率极高的檀香味忽然靠近,她被吓了一头,多少有些不自然。

  “师,师父。”

  湛寂特别注意了一下她的眼睛,直接问,“为什么会红眼眶”

  还真被他看见了,她心上传来阵阵颤动,轻轻“啊”了一声,撒了谎,“饿的。”

  湛寂“”

  正尴尬,就听不远处传来声柔出水的,“两三年没见,不知佛子可还安好”

  一听这声音,萧静好头皮就有些发麻,神经开始觉得紧绷,因为她不太确定,此人是否认得出她。

  师徒二人齐齐转身,对上迎风而来的女子,正是世人眼中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长公主萧明玥。一身水青色烟沙散花裙,头戴紫水晶缺月木兰簪子,走起路来步步生花,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她微微欠身,湛寂面不改色单手立长回她僧人礼,身旁的徒弟有样学样,亦是如此。

  萧明玥见湛寂默然不语,朱红的唇角勾起一抹苦涩,从婢女手里接过果盘,亲自递了过去,“宴席还有一会才开始,我听说你们没有用早膳,便特意为你备了些果子,先吃点垫垫肚子,纯素的”

  女子那双期盼的水晶眼,目不转睛看着湛寂。

  这厢顿了顿,伸手接过,萧明玥脸上将将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见他转而将果盘递给一旁的修士,那笑容立马僵住。

  萧静好反应颇快,充当小弟的角色两手郑重接过,沉声道“小僧替师父谢过女施主。”

  萧明玥听修士如此称呼自己,也不怒,盯着他打量许久,萧静好亦看着她,没有半点闪躲的意思。

  片刻后她才转眸含笑道“这便是你新收的小弟子吧以前没见过。”

  湛寂则是礼貌性点头。

  还真是半个字都不肯多说,萧明玥满脸失落。整整喜欢了他十二年,十二年如一日,见他这般拒人于千里,萧明玥眼丝泛红。

  她强忍着苍凉说了句“稍后见”,不失风度地转身离去,没走出几步,便听见

  “师父,你的果盘。”

  “你吃。”

  萧明玥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大步离去。

  这个季节的水果,那都是劳命伤财从大西北运过来的,用金子都不一定买得到,可见那萧明玥为了湛寂,是做足了准备的。

  “师父,你既不吃,为何要接呢”她好奇道。

  湛寂没有答话,但那两道幽蓝的佛光分明在说“都饿哭了就少说点吧”。

  好吧,实在推脱不过,她恭敬不如从命,正好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口三四颗下肚,吃都堵不上她的嘴,突兀一句,“我看出来了,她喜欢你。”

  湛寂第一次对她横眉冷对,“经书一百遍”

  “”

  就一句话,抄经书一百遍亏大了

  过不多时,贾府管家扯着鸭嗓音通知众人入座。

  清音寺僧人们统一坐在后排,只有湛寂一人的位置位列在前,右边是萧明玥,左边是路琼之。

  太后位于主坐,发表了一番官方言论,最后把焦点如数集在了湛寂身上。

  先是对他在幽州助百里烨退敌做了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夸奖和感谢,又是就他“佛法高深,竟能收获如此多信徒”展开一系列不知是夸还是贬的阐述。

  总之拐弯抹角,从头到尾都在射影含沙。

  不过只有萧静好知道,再好听或者再难听的话,她师父都是充耳不闻的,说不定话音还没传到他耳里,就被他博大精深的经文给打了回去。

  她躲在湛寂身后自娱自乐,颇觉百般无聊,遂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僧袍,小声喊道“师父师父。”

  湛寂微微扭头,瞥了眼被扯得皱巴巴的衣角,问“何事”

  “他们上的菜不是素菜,我可以吃吗,好饿”她身子往前倾,两手趴在食案上正儿八经询问。

  刚才那盘葡萄怕是狗吃的。

  他半响才正色道“可以。”

  得到允许,萧静好心中十分欢喜。抄起只卤鸭爪子便啃了起来,她敢发誓,自己刚来的时候真不是这样的,多年的宫廷礼仪不允许她这般不知礼数,只因这几年被禁得太久,已到了如饥似渴的境界。

  萧明玥就坐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透彻,她一双美目无限放大,纤长白皙的手紧紧拽着裙摆,满脸难以置信湛寂素来恪守清规,怎会容弟子这般无视戒律

  于是多看了眼那个带发修行的人,却在看见他头上的羽蓝色发带时,两眼空洞无神,惊得像夺去魂魄的行尸走肉,许久之后,才在无人的角落里勾起一抹毛骨悚然的笑意。

  说是请客吃饭,可却没给僧人们准备素食,明摆着是故意的。

  用过膳食后,太后撑身体有些乏,让贾赋带众人继续尽兴,她便先退场了。

  萧静好用余光扫过那道讪讪离去的人影,强迫自己不要去关注她母妃的动向,一眼也不能在她身上停留,所以即便是淑妃被太后当做婢女端茶送水,她也只是把手伸进衣袖,将指甲嵌入掌心。

  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来日方长,且看今后。

  贾赋将众人领到一个训练场,声称有好戏可看。

  只见训练场中央有块被铁栏围成方形的地,随着铁门一声巨响,数十个勾腰驼背的俘虏被赶进围栏里。

  正是他们在街上遇见的那批人,早间在大街上时还只有手镣脚镣被铐着,而现在每人的脚踝上却被手指粗的钢针对穿而过每挪动一步,脓血如水喷出。

  那必定是钻心蚀骨之痛,但他们却发出声,因为舌头已经不在了。而且每个人都有专人看护,想自杀都不可能,名副其实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是要做什么场上议论声此起彼伏,萧静好直接看都不敢看。

  即便是俘虏,既已缴械,便再无虐待的必要,简直惨无人道,众僧人深深闭眼,默念“阿弥陀佛”,以淳远为首,纷纷席地而坐,念起了经文。

  只有湛寂纹丝不动,两眼盯着罪恶滔天的贾赋,眼角眉梢都是令人窒息的沉寂,冰冷的,锋锐如刀锋的。

  贾赋浑身一哆嗦,忙与他错开视线,扬声道“诸位,这些都是犯我南齐的北魏士兵,是罪该万死活该被千刀万剐的俘虏今日邀各位前来,就是要大家亲眼看看,我们是如何惩治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北魏军的”

  他刻薄脸上的那张嘴吐沫横飞,好一副大义凝然的样子。

  路琼之一身紫衣官服,负手站在前排,怒极反笑,“狗仗人势。”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每个人都能听到。

  “你说谁呢”姓贾的厉声质问。

  路琼之看都不看他,“谁是我便说谁,狗,仗,人,势”

  贾赋怒道“路琼之我警告你,你别得意忘形,上次的账我还没给你算,小心你的乌纱帽”

  “狗在乱叫。”那厢还是不耐烦看他。

  众人见姓贾的吃瘪,噗嗤笑了起来。

  “你一个被贬的落水狗,有什么资格说我。”贾赋扒开人群,双手叉腰去到他面前。

  “狗过来了。”

  任凭贾赋如何暴跳如雷,路琼之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声调,一个表情。众人被他逗得哄堂大笑。

  满琦与她隔着三四个人的间距,也没忍住以袖捂脸蹦出两声如黄鹂鸟般的轻笑。

  陆琼之在无数嘈杂中辨出了那声笑的声源,侧头看了过去四目相对,满琦顿住,速速收了笑声,垂眸不再看他。

  贾赋被当做狗翻来覆去的骂,气得火冒三丈,借着有太后撑腰,他忽然笑了起来,“这是敌国俘虏,路大人是要救吗再场的谁要救这可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不少人听见这句话,默默地低下了头。张继在人群里咬着牙槽骨,拳头紧握,接到圣旨去雍州押俘虏时,也曾觉得此举不妥。

  可他是军人,军人就是服从命令。

  如今看来,他不知道自己坚守的东西还有何意义,那些俘虏都曾是像他一样出生入死的士兵,缴械后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虐待。

  贾赋无官无职,却因有太后撑腰,便如此嚣张跋扈,地方官员倒成了摆设,他看了眼路琼之和湛寂,内心一团糟

  只见贾赋一挥手,铁栏四登时周围上无数弓箭手,他斥声道“我们来玩个游戏,你们脚上都有两根钢钉,从现在开始,一刻钟内,谁手里拔得的钢针数最多,我就给他个痛快留他全尸,谁的最少,将会被凌迟,凌迟懂吗就是眼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一块,一块割下来,直至剩个骨架为止。

  若谁敢不参与,那就拿谁开刀前提是不能拔自己的,开始吧。”

  俘虏们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不求能活,只求一死

  听罢,疯了一般相互厮杀乱咬,如饿犬扑食你争我夺,钢针被活生生被剥离体内时,发出阵阵“刺啦”声,随之鲜血如泉水喷出,血浆飞溅。明明痛苦万分,却不能说话,只得仰天大张着嘴,血泪落下

  那画面如被厉鬼索命,而人性的黑暗却比厉鬼还要可怕千万倍。

  萧静好即便念着经文,嘴唇也颤抖得厉害。

  在场有上百人,一半以上都在斥责贾赋这种丧心病狂的举动,不少老臣禁不住暗自垂泪,无声哀叹呜呼,奸人当道,国不久已

  正在大家都闭目不敢直视时,忽闻哐当一声,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根钢针,稳打稳落在盘腿念经的萧静好脚边。

  她甚至都没弄清楚是什么,几乎在同时,那原本固若金汤的铁门跟弄着玩儿似的,一扯就开,数十个只为求死的俘虏,为了抢她脚边的钢针,顷刻间如魑魅魍魉一窝蜂地冲她而来

  所过之地犹如千军万马狼烟滚滚,强大的劲风吹得她面目生疼,迎面而来的戾气如洪水决堤,萧静好瞳孔骤然紧缩,每根寒毛都立了起来,她根本来不及也无力还击,惊恐万分地看着那群被命运驱使的粗糙大汉踩爆自己的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不可收拾之际,“嗖”一声响,数根箭雨齐齐划破长空,快如闪电,气贯长虹萧静好只觉有无数股粘稠热流喷打在脸上,原本即将要踩爆她头的几人轰然倒地,直接毙命

  现场有过短暂的静止,射箭之人站在十米开外,素白僧衣迎风飘扬,眼角寒光乍现,犀利似罗刹,一手握弓,一手拉弦,数箭齐发,百发百中。

  静止过后又是新一轮的紊乱,因为那些俘虏发现只要对付带发僧,就能死个痛快,于是疯狂向萧静好扑去

  萧静好的眼睛被俘虏喷出的黏血沾成了一条缝,她在那条不宽的缝里,看见湛寂朝自己走来,每走一步,箭如雨下,身旁的人接二连三倒下。

  湛寂路过张敬时扔出一句“帮忙”

  这看似复杂的经过,其实就发生在刹那之间,俘虏抢钢针,俘虏冲向带发僧,湛寂射箭,几乎是同一时刻。

  张继和路琼之尚在震惊中,听见这么一句,当即如梦初醒,抢过护卫手里的弓箭,“刷刷刷”射了过去。

  生不如死的俘虏们继续扑向萧静好,他们不求生,只求死,为了能死个痛快,他们不惜伤害那个无辜的僧人最后也真的如愿以偿了,如数被一箭封侯,接二连三倒在了血泊中。

  湛静好的脸上被喷了一层又一层的血,就算没死,也快被吓死了。浑身抽搐不止,两个眼珠往上一番,脑子一片空白这感觉她熟悉,上辈子死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

  她倒地之前,最后一抹感知是

  那人用温暖的手掌捧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为她擦拭着那些血腥的粘稠物,看他口型,好像是在喊“静好,静好,静好”

  现场一片狼藉,直接乱做了一锅粥。贾赋见势不对,调头就想去搬救兵,刚转身,就觉脚踝上发出一阵钻心疼,踉跄狠狠摔在了泥土里。

  “谁,谁敢杀我,我是奉命办事,谁敢杀我”他语无伦次,眯眼去看脚,直接被箭对穿而过,死死钉在了地上

  “啊啊啊太后,太后救命,姑母”

  “嗖”一声,他的另外一只脚也被钉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姓贾的几欲晕厥,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褚凌寒,你你你你是出家人,不可以杀生的,不可以”

  “替天行道”这几乎是湛寂唇缝里钻出来的字,千年冰山,乍现裂痕。

  他再抬弓箭,对准了贾赋的胸口。从没见过一个和尚,能发出如此的震慑力,贾赋来了无数个护卫,却无一人敢出手阻挠。

  这时贾夫人从远处连滚带爬冲了过来,连滚带爬求道“世子饶命,佛子饶命,菩萨饶命,留他一条命,他罪该万死十恶不赦,但佛子何必为了他而败坏自己名声,他不配让佛子动手。

  留他一命,我们愿用一生虔心向佛”

  “你们不配”他言简意赅说罢,手上青筋暴起,目色血红,举箭对准了贾赋的心窝窝

  正当他欲一箭了那恶畜的命时,远处传来满琦一声,“醒了醒了,他醒了”

  湛寂眉眼微动,短暂地停顿后,手中弓箭从胸口处往左移,“嗖”一箭射出

  那厢传出歇斯底里的惨叫,连脚被钉在地上都顾不得,硬生生被自己拔了出来,随后捂着左手小拇指的位置在地上来回翻滚

  “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下也让他尝尝脚踝被对穿而过的滋味”

  散场离去的人们纷纷指责,无不觉大快人心,报应不爽

  贾府特意斥巨资为宋太后这次出行修了个落脚点,其豪华程度不亚于宫殿。

  宋依阮坐在金丝楠木椅上,两眼微闭,一手揉着太阳穴,听来人汇报,训练场上俘虏冲出围栏险些踩死人,湛寂张继以及路琼之合力射杀所有俘虏,随后贾赋被湛寂挑断脚筋和剁了一根小指

  太后听罢,毫无任何情绪波动,云淡风轻说了句,“小打小闹,不值一提。贾赋那脚只怕是废了,送些珍贵药材过去,让他好生养伤。”

  宫女被这样的太后吓得脸色苍白,颤抖着心肝答了声“是”,刚低头退至门槛边,又听那边问,“险些被踩死的那人叫什么”

  宫女冒着虚汗道,“回太后,听人喊他静好,是湛寂佛子的弟子。”

  “有意思,是把好刀。”宋依阮喃喃自语。

  萧明玥却没有她镇定,着急道,“母后,您说不会伤害凌寒的,对吗”

  太后缓缓睁眼看向自己的痴情女儿,“不是为娘的说你,对男人,永远不要没有止境地倒贴,你越是这样,他越不会在乎你。”

  “可是以他的性子,我若不主动,只怕是连话都说上几句。”萧明玥话里待着哭腔。

  太后慢条斯理端起茶盏,“瞧你这点出息,母后教你怎么掌控一个男人。”

  见那厢一脸期待,她继而说道,“永远不要动心情爱会让人失去理智,让人患得患失。只要你变得无限强大,什么样的男人不以你马首是瞻包括你那位孤清高傲、纯洁无瑕的佛子。”

  萧明玥听了这席话,眼中含泪,委屈道“只怕是这颗心已经收不回来了。而这世间任何权势也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似乎是铁做的。”

  “那就熔了这块铁”太后“砰”一声把茶盏重重放回桌上,吓得三两个贴身侍女连连下跪。

  “不,不要伤害他。”萧明玥恳求道。

  宋依阮嘴角带笑,并未回她。

  那日萧静好醒了片刻,见自己仍在人世,便放心大胆地昏睡过去了。她被吓得只剩一口气吊着那些喷涌而出的粘稠物,接二连三喷在她脸上,腥气冲鼻,几十个人就在她眼前被射杀,一个接一个倒下,尸体堆成了座小山。

  那种被尸体包围的感觉,让她的意识很快堕入到无敌深渊,而那个深渊里,比训练场上还恐怕千万倍

  她站在一个巨大的天坑中,恶臭熏天脚下是厚厚的尸山,尸水已经满过了膝盖,即便如此,仍还有源源不断的死人从高处被抛下来。萧静好如被抽去三魂七魄,除了心是跳动着的,其余的仿佛都死了,似乎是哀莫大于心死。

  “那儿有个人,好像还活着。”天坑上有人说。

  “她啊,别管了,她是被活埋的。”

  “我怎么听说是殉情,自己跳下去的。”

  “别说了,快搬吧,这好几万具尸体,有个吧活人很正常,唔好鼻子,别被传染了。”

  尸体如暴雨一样砸下,伴随着纷沓而至的泥土天坑被填平了,周围丧鸦乱叫,深沉的压抑的也是灰暗的

  萧静好猝然醒来,满头大汗,猛地翘起身,眼泪像盐水一样灌进嘴里她摸着自己跳动的心房,隔世光阴仿如昨日,就在刚刚,她似乎又经历了一次窒息的死亡。

  那是瘟疫,一场一经爆发就不可收拾的瘟疫,以狂风般的速度在街头巷尾蔓延,凡风吹过的地方,无一幸免,回天乏术。为避免病毒扩向别处,那座城被活埋了,而她,就是这样被活埋的。

  可是之前呢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在那里,有人说她殉情,为谁殉情为何要殉情

  萧静好头痛欲裂,只听有钟声自耳边响起,空谷绝响,悠扬而婉转。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他们已经回了清音寺,起身下床,推门望去,万里河山尽收眼底,眼前松海簌簌,仙鹤成群环绕山间,菩提古道旁时有经文呢喃声绕梁而过,抚平了她浮躁不安的心。

  那一刻她由衷地觉得她母亲说的话是对的在佛门静心思过。不然以她那样的死状,是属于死后会化作厉鬼为祸人间的那种人。

  正发愣,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不用转身她也知道来人是淳修,“师兄,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前前后后,一个多月了。淳修依旧笑得很温柔,比划着问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活动了翻胫骨,表示并无大碍,四处张望着,问道“师父呢”

  那厢从不会说谎话,属于有问必答型,踌躇了片刻,终是用手比道“在金顶,今日开惩戒大会。”

  不用多想她也明白惩戒的对象是谁萧静好飞快跑回寝室,收上行礼,又似风一样飘出了门,直奔金顶梯而去。

  她自知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只是想在湛寂挨完罚后,身边有个照顾的人。

  金顶梯高耸入云,她背着麻布包袱埋头疾行并未看前方,忽然眼底冒出双黑靴子,有人堵住了她前行的道路。

  谁会这么嚣张萧静好皱眉看去,对上的是张继那张直接可以拿来做看门神的脸,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她顿了顿,给他让出条道。

  张继倒也不客气,一个谢字都没有,从她面前飘了过去。

  “统领留步。”她忽地出言喊道。

  前面的人停脚,侧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看门神开口道“何事”

  她想了想,终是正色道“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保清音寺众僧不受波及。”

  那日他在宴席上见过此人,湛寂的跟屁虫,今日再看,却又是另一副面孔,禁不住眯眼道“你如何认为这次清音寺会受波及我为什么要保他们”

  萧静好哂笑,“宋太后带一万人马来梁州,不是带来吃饭的。”

  守门神颇具意外,正眼看她,示意她继续。

  萧静好“她命你把北魏的俘虏从雍州运过来,又利用贾赋与梁州僧人的冲突,制造了一场借刀杀人一箭双雕的戏码。

  借我师父之手杀俘虏,又借俘虏之死,让我师父受到佛门惩罚。”

  “哦”张继听她一番分析,面露惊色,索性把配剑杵在地上,说道,“太后又怎么敢肯定杀俘虏的人只会是湛寂呢”

  萧静好战得脚麻,便把包袱当垫子坐,“那日俘虏们被虐待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大部分人怕背上叛国通敌之罪,肯定不敢提搭救二字人是太后默许运过来的,也没有人敢冒然将他们处死,包括你和路大人,虽有不满,却还是打算静观其变。”

  “然后呢”张继忽然来了兴趣,问道。

  她喝了口水接着说“贾赋之前跟我有些私人恩怨,他想杀我却一直没机会动手。所以那日“观摩俘虏”,有道铁门他没锁,我刚觉得有什么东西飞到脚边时,俘虏们便冲了出来,这一切是他事先设计好的,钢针也是他扔的,要置我于死地”

  “俘虏们要杀我,师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必定会击杀俘虏贾赋做这一切,只是私人恩怨。而太后则是利用这点私人恩怨,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我师父信徒遍布天下,单是这梁州城,大半以上都是他信徒,太后知道硬来不得,只得先污染源头”

  张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聚精会神在听她讲,他完全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来的,通过一点点私人恩怨,能把局势无限放大,说得头头是道,叫人没有辩驳的余地。

  他缓了缓才道“虽然我素来不喜欢你师父那副不冷不热的嘴脸,可不得不说,单凭这点,太后扳不倒你师父就算那日他杀了这么多俘虏,弄残了贾赋,在人们心里,他仍是高高在上的佛子,毕竟,这是为民除害。”

  “大人说的没错,于外人而言,他是为民除害,可于佛家而言,师父杀的是生命,跟立场无关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惩戒大会了,统领自然也不会在这里。

  几十条性命,够师父要在上面待上好几年了,而在此期间,就是太后为所欲为的时候。”萧静好说罢又喝了口水,还有大半天时间才到,可她带的水都喝完了。

  张继问“太后要做什么,是需要避开湛寂的。”

  她要“灭佛”上一世,整个峨眉,大小寺庙好几百座,整个南齐更是数不胜数,她几乎杀光了所有僧人,“灭佛”行为震惊四海

  佛教传入东土以来,有的明君容纳百川,他们将宗教与皇权有机结合,相辅相成,开创过不少太平盛世

  而当今的南齐,宋依阮一人独享大权,她是容不下任何皇权之外的力量的,不想着收入囊中为她所用,反而一味排斥欲将他们杀光殆尽。

  殊不知有的东西堵不如疏。

  只不过不论是褚凌寒也好,湛寂也罢,为何她记忆里没有他呢转念一想,这一世好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说不定他是在改变后才出现的新人物。就像自己,前世不也没有当修士这档子事么。

  “大人是聪明人,又是此次领兵的首领,怎么会不知道太后的目的呢”萧静好反问他。

  张继对着空旷的山笑了两声,“即便我知道,你怎么敢肯定我会帮你们”

  她慢慢起身,拍了拍包袱上的灰尘,“你若打算置身事外,那日便不会帮忙射杀俘虏,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这台阶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梯,难道您只是闲来无事锻炼身体”

  张继早就震惊过了,余下的只剩一句,“不知这位师父有何良策”

  萧静好笑笑,低头与他一番交涉

  直至他走出很远,都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区区少年,竟有如此睿智,当和尚委实可惜。连想法计谋都跟湛寂一模一样,真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啊

  待萧静好爬到时,惩戒大会已经结束,前来观看的人也都如数散去,山上就剩湛寂一人。

  她气喘吁吁站在金顶上,沐浴着霞光,任凭山风拂过脸庞,只觉空气真鲜。

  “行刑的人竟是湛明师伯,他可是视师父为眼中钉的很,由他行刑,那得多惨”

  她自说自话,肯着干馒头去到大佛旁的毛屋前,伸手推开了房门只是一眼,她心头狂颤不止,恨不得将自己立马劈进阿鼻地狱,她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不敲门就闯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支持,接档文妖妃与奸臣,我就不贴文案了,专栏里求大家一波收藏,万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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